师傅的手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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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金辉
  后来,我被调入段机关工作。离开那天,师傅笑得合不拢嘴,手脚麻利地帮我把行李搬上卡车,逢人就骄傲地炫耀一番。汽车开出好远,我从后视镜里发现他还站在长长的站台上。
  1993年毕业,我被分配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小站信号工区。绿皮火车刚刚到站,就看见一位面色黑红的络腮胡大汉拉着平板车在站台上等候。他身材壮硕却动作麻利,一边帮我搬东西一边自我介绍:“我叫王传国,是这儿的工长,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。”
  他很爱干活,有事没事就带着我出去:今天擦信号机玻璃,明天刷道岔油漆,后天给钢丝绳涂油,几乎没有闲暇。现场信号工平时值守为主,每月一次检修,本应很轻松,可他却把我“折腾”得疲惫不堪。
  比如,每次雨过天晴,都要给钢轨间的钢丝绳涂润滑油,这简单的工作,他却干得郑重其事,仪式感十足。先用钢丝刷去掉油泥,再用棉纱擦干净残渣,最后用干净毛刷蘸上润滑油,顺着纹理轻轻涂抹,像在创作一幅工笔画。他笨拙的身体在股道里晃动,一边捶腰一边念叨:“咱们干的是手艺活,不能让人家挑出毛病。”
  他让我三天两头去现场检修设备。有段时间,同事调走了,工区只有我们两人,他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做饭,六点半叫我起床,吃饭时工具包已经在餐桌边放好,我放下饭碗就得出去干活。我心里抗拒,却又无可奈何。
  有情绪的时候,我就赌气似的一直干,憋着气要把全站所有设备检修完,不管干到几点钟。他在值班室防护,不催促也不吭声,饿着肚子等我,下午两三点钟吃饭是常事。饭依然是他做,还会让我回来时在小餐馆买一份自己爱吃的爆炒猪肝,记在他账上。回到工区,他快步上来接过工具包,殷勤地招呼我洗手吃饭,我一般都是冷着脸不作声。
  时间久了,我对所有设备都了如指掌。
  1994年,我所在的车站发生了事故,各级抢险人员都来了。由于信号设备损毁较多,需要现场配装,懂电路的人不多,进度有些慢,现场指挥的人有点着急了,在对讲机里不断催促。
  师傅拽着我过去,向配线组推荐说我懂电路,可以帮忙。主管工程师连连摆手:“一个技校生懂个啥?”师傅气呼呼地拉着我站在他身后,说就在这里盯着,看他们水平到底有多高。
  说来也巧,我发现他真的将一根线挂错了接头,我指着电路图很坚定地对师傅说:“配错了!”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
  天快亮时,抢险工作结束。我正在收拾工具包,师傅拉着电务段技术科科长过来了,指着我说:“就是他发现了错误。”科长笑着说:“小伙子,你师傅刚和我们工程师研究过了。你是对的,那个线就是配错了。”师傅立即眉飞色舞地在科长面前把我一通猛夸,还怂恿科长收我当徒弟,说自己不懂电路,别耽误了年轻人。科长笑眯眯地说:“爱学习好啊,以后有什么问题,随时可以问我。”
  后来,我被调入段机关工作。离开那天,师傅笑得合不拢嘴,手脚麻利地帮我把行李搬上卡车,逢人就骄傲地炫耀一番。汽车开出好远,我从后视镜里发现他还站在长长的站台上。再后来,我辗转多个岗位,岁月的河流把我冲得越来越远,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,慢慢失去了与师傅的联系。
  前段时间母亲打来电话,说路上遇见王师傅了,他前几年退休了,还是闲不住,在车站家属院摆了个小吃摊。蓦然想起他拉着平板车在站台等我的场景,30多年前的往事瞬间溢满心头。母亲还说,你师傅念叨着你当年特别爱吃爆炒猪肝,他现在已经做得很拿手了。我禁不住笑了:“好,回去一定去尝尝师傅的手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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